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有很多个样子。幼时趴在他宽厚有力的背上,他轻声哼唱着不成调子的歌哄我入睡时的笨拙的温柔;放学后他背着我小小的书包,牵着我慢慢向家里走去时的宁静;年末拿着我的成绩单翻了又翻时的藏不住的得意。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涌进脑海,勾起了内心温暖的回忆,可其中我最难以忘怀,最难以描绘的,是父亲在站台上的样子。
自高中去了外地上学,车站就成了我和父亲每月必跑的地方,一个月两天的假期,就是从见到站台上的父亲开始的。父亲个子不高,每次去接我时,都会站在最前面,圆溜溜的眼睛迅速扫视,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群中的我。当我的目光对上他,他就快速挥着手,嘴角也扬起了浅浅的笑,和路边进行欢迎仪式的小孩子一样,冒着天真的兴奋。接过我手里的书包,“饿了吗,你妈妈的饭已经好了。”这是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两天的假期眨眼就过去了,父亲又提起家里收拾的大包小包送我,陪我取好票,在安检口叮嘱两句,大多时候他沉默着,但有时候更像欲言又止,眼里闪烁着奇异的,我无法说清楚的光芒,把一件件一包包交到我手里后他便大步向站外走去。
在数个分别与重逢的来回中,在数个挥手和转身里,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高三的假期更少,常常是两三个月才能回一次家,高三下学期报名那天是正月初六,天气还很冷,套着宽大棉衣的父亲看起来越发瘦小。由于我们出发得很早,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一片寂静中只有车窗外孤零零的暖黄色的路灯和隐没在黎明里高楼的轮廓。我转头看见父亲瘦削的面庞和日益密集的白发,才惊觉父亲一声不响的,就老了这许多。到了车站,取票,进站,父亲把东西一件件交到我手里,“不要太着急啊”,他说道。我点了点头,“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忽然鼻子一酸喉咙也好像哽住了,只能慌慌张张地点头。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朱自清写下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时的感受了。
进站后我回过头,发现父亲仍然站在那儿,太阳渐渐升起来,从背后打过来的阳光把他的面孔淹没在了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只要远远瞥见那小小的身影,心中就有了安全感,有了力量,有了期望。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我赶快过去,我挥了挥手,转身泪水却夺眶而出。
父亲不是传统的严父形象,却也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生活的重担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们有时也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昨晚和家里视频,妈妈说有事让父亲先和我聊聊,他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暑假回来吧?”“当然回来了,净问些傻话。”妈妈在一旁说道,我笑着点头,父亲在另一边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了头。这个样子,和站台上的父亲一样,我也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