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和伙伴们告别之后,我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往家走去。还未走到那条狭窄的小巷,天已经黑透了。黑黝黝的天幕下,北风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发出令人耳朵发麻的呜咽声。我不禁裹紧身上的棉衣,朝着窄巷跑去。
就在我一脚踏进黑乎乎的窄巷时,一豆昏黄远远地亮起,甚至越来越亮,教人看了心里便暖和起来。我眼睛一亮:是奶奶!心中原本的些许害怕,立即全然忘记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那盏昏黄指引着我,迈过石块,踏过水洼,直到家门就在眼前。
推开厚重的木门,明亮的光线随着吱呀一声门响,迅速昏暗下来,不过仅能视物的程度。桌上已摆了饭菜,奶奶坐在桌边。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辉,静静地立在桌上。
吃罢了饭,奶奶便催促我温书,然后调亮了煤油灯。我摇头晃脑地念着子曰诗云,奶奶便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儿。因着家里只有这一盏灯,奶奶又将它几乎推到了我面前,自己做活儿时便有些费力。我玩儿心重,念了没一会儿,就被奶奶手中一挑一按的动作,上下翻飞的针线吸引了视线,竟痴痴呆呆地盯着瞧了许久。奶奶发现我的声音弱下去,抬头一看,立刻眉头倒竖,放下手里的活计,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一个激灵,不敢看奶奶的神色,赶紧又把心神集中在书上。煤油灯安静地燃烧着,昏黄的光辉洒向四周,时间在这一刻,温柔而祥和。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奶奶和煤油灯点亮了我的整个孩提时代。
参加工作后。奶奶依然和我同住,当我晚上处理工作事,奶奶便坐在我身后,她已八十多岁,不识一字,又因老眼昏花,摆弄不了针线。我劝她去睡,她不应,仍旧执拗地坐着。无法,只能由他。头顶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一下。下一秒黑暗笼罩了整个屋子。我下意识地去唤奶奶,转头看去,继而收了声,奶奶早已歪着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轻轻唤醒奶奶,扶她去床上睡,奶奶拖着沉重的脚步,任我搀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好看书,不许走神……煤油贵着哩……”我不紧失笑,眼里却有些酸涩。思绪不觉飘远,年幼时硬朗的奶奶,简陋的煤油灯,在这深夜,格外勾人回忆。
不过几年,奶奶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拉着我的手,浑浊无神的双眼看着我:“奶奶看你一眼少一眼啦……”再后来,某一天,日头正西沉,丹霞满天,金乌余晖如碎金般铺饰天陲,在那灼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的辉耀里,奶奶的身影也如流日,化作了碎片,消失不见……太阳完全落了山,仿若那巨大的煤油灯渐渐熄灭,而我心中的那盏煤油灯,那豆昏黄,只能永远地,远远亮在那条幽狭的尽头。可从此走在城市的阑珊灯火下,我心中的煤油灯从未熄灭,反而经年过后,愈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