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曾学过《雷雨》的节选,我深为那夜雷雨的力量所震慑。
一声惊雷划破周公馆里平静的表象,所有被掩盖着的都暴露出来,众人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彻底爆发……犯了错的、被牵连的,看得清的、被蒙了眼的,忏悔的、执迷不悟的,所有人都一同走向了毁灭。
初读《雷雨》时,我忙着批判周朴园的冷血无情,痛骂他只要粉饰太平的体面,要所有人都安安稳稳地躺在他专制的温床之上;也忙着同情鲁侍萍的所托非人,一生悲惨,感叹着封建害人,命运弄人。
前段时间再读《雷雨》,我的目光却是被周繁漪——那个爱也极致、恨也极致的疯癫女人给吸引住了。
周繁漪是位贵族大小姐,她文弱、哀静,但又很明慧。兼受社会的压迫与新思想的熏陶,她的身上既有封建时代的深刻烙印,又带着点新式教育的自由气息。也正是这点矛盾,配上她骨子里的那份狂热,构成了她的个性中最魅惑人心的部分。
曹禺先生说,热情原是一把浇不熄的火,而上帝偏偏罚她枯干地生长在砂上。
受着家族利益的绑架,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训导,周繁漪跨入了周公馆,成了明媒正娶的周太太。自此,她的悲惨命运也就开始了。
常年紧闭的窗,闷热的房间,几乎让周繁漪透不过气来。她当着笼里的金丝雀,做着周公馆里名为“太太”的精致摆件。这样的生活沉闷、压抑,充满束缚感,它好似一个黑洞,无声地吞噬着繁漪原本鲜活的生命。
半死不活的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猛然清醒时,挣扎着要破棺而出,然而外界听不到棺材里的呼喊,于是,这个人只能绝望地惨死。周繁漪就是躺在棺材里的清醒者。当一碗碗汤药被端到她的跟前,一声声“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的训斥就在耳畔,她先是激烈地反抗着,大喊“我不愿意喝这种东西”,又是声颤着说“我不想喝”,再到几乎是哀求着留到晚上喝,却仍是无法改变喝下汤药的结局。她身处封建家庭的深处,看透了其伪善虚弱的本质,她以自己的乖戾控诉着这个“家庭”的罪恶,然而挣扎无果,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繁漪——这朵在满园暮色里散发着忧郁的芬芳的玫瑰,终是被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
也许她想,不如就行尸走肉地度过一生罢了。
然而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她。濒死之际的周繁漪又看见了新的希望,她拾起勇气,与年轻且富有朝气的继子周萍相爱了——她被短暂地救活,又被迅速地撇下。
周繁漪被逼向“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绝境,她一面忍着爱而不得的痛苦,一面受着人伦道德的折磨。在欲望之火和理性之火的双重炙烤下,在“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的交织中,周繁漪只能病态地压抑自己,如此这般地痛苦着,煎熬着……
终于,在某一夜,周繁漪——这永不宁静的水,成了荡涤一切的“雷雨”。
“情感,郁热,境遇,激成一朵艳丽的花朵。”周繁漪的一生短促而热烈。身处宇宙的枯井之中,她奋力挣扎无果,便决绝地走向了毁灭,连同她深爱着的、痛恨着的一切。
看完这出悲剧大戏,我仿佛亲身经历了那段“没有太阳的日子”,沉闷,压抑,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可正如无论黑夜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如今的我们正幸运地过着能够拥抱太阳的生活。
同样地,枯井逢甘霖,也总该迎来新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