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女孩子。
“低收入家庭青少年成长”是一个主要帮助低保家庭的孩子进行学业上的辅导和心理疏通的项目,以便让他们更好长大。
我是上个月参与这个项目的,她是我的案主。那天晚上,在密密麻麻写满了服务对象的a4纸上,我一眼望见了这个和我出奇相似的名字。像是命中注定,我毫不犹豫地在旁边小心地写下了我的姓名。六个字乖乖地排在一起,像是我和她在手拉手。我不由开始好奇,她是什么样子?她会喜欢我吗?她愿意接受这个项目吗?
无锡的晚上是极冷的。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涂抹在边际,长啸着的风从四面八方逼来,我使劲裹了裹衣领,又将手缩进衣袖,试图与寒夜做无声的抵抗。蜿蜒在树影里的街道并不热闹,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和沙沙作响的树叶。打听了女孩楼栋的方向,我加快了脚步。
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两鬓斑白,面色黯淡,眼睛也已深深凹陷,脸上布满了皱纹。知道我们的来意后,老人已经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咧出笑容。询问后得知,她是女孩的外婆,已是古稀之年,独自照顾女孩生活。孩子没有爸爸,妈妈为了生计外出打工。如此简单的家庭,我却心酸地沉默了。语言的不通使我们的交流颇为困难,外婆干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放慢重复,我们也只能从她打的手势中猜出大概意思。我们渐渐了解到,女孩年纪不大,但上学很晚,12岁才上五年级。她很懂事,从来不吵不闹,却在安静中逐渐封闭,患有轻微自闭症。
女孩在外婆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终于出了房门。她坐在了客厅的凳子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或许这也不能称之为客厅,几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老式的大方桌子和几把破旧的木头凳子,角落里堆满了杂物。我蹲下,仰视着她。她有点紧张,眼睛微垂,不愿直触我的目光。我打量着女孩,她极瘦,蜡黄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的睫毛长长的,遮住了眼里的光,让我看不出她的思绪。我怕吓到她,只得先聊一些日常琐事拉近距离。我问她在学校学些什么,周末作业多不多,平时喜欢做什么。她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我吐槽作业时嘴角微微上扬。我惊喜地捕捉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装满了,幸福得不得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我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让姐姐下周还来吗?我想和你一起写作业,写完了去楼下玩!”她仍是不说话。当我即将心灰意冷时,她微微点了头。激动和兴奋决了堤,浩浩荡荡,汹涌而来。我开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她的发质出人意料的好,青丝乌黑发亮。我想,下次来,一定要带给她我新买的那个粉红色发绳,很适合她,她一定会喜欢。
我们要走了,我听清楚了外婆整晚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谢谢你们啊。”
又是一个周末。我揣着装有粉色发绳的袋子,紧张又期待地敲了门。仍旧是外婆开的门,我们却被告知女孩刚刚出门,中午才能回来。我的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打道回府。
下午,我参与了一个社区的青少年微公益成长项目。我遇到了另一个女孩。她叫墨墨,像灵动的小鸟,一路上和我不停地闲聊。她喜欢笑,弯弯的眉毛下是笑成月牙的眼睛,酒窝里还盛着蜜呢,甜甜的。一下午的徒步让我累得不行,看着旁边的摊子喊饿。墨墨从她的小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饼干,伸出小手,冲我笑:“老师,给你吃!”在墨墨的热情中我只得接下,却也想给她还礼。打开包,只有孤零零的一样东西我能送,是未送出去的粉色发绳。我愣了,心里发酸。看着墨墨圆圆的小脸,我还是捞出了发绳,塞到了她的手里。她睁大眼睛,夸张地用手捂住胸口,欢呼道:“哇!谢谢老师!”我回她一个笑,思绪却飘到远方。
如果那个安静的女孩也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环境,也有着富裕的家庭,她会不会和墨墨一样开朗外向?
我不确定。
但我知道,墨墨和女孩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她们都值得。
我欠女孩一个道歉,我该为女孩准备另一份礼物,一份欠礼。即使,她并不知情。
我有时会想,我的专业——社会工作是什么呢?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粉色发绳,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