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玉兰花开了。

逢春，下课路上，无意间瞥见一簇白玉兰。心中惊喜，便走近细细端详，千枝万蕊的玉兰花莹洁清丽，朵朵向上，似削玉万片，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清新淡雅的幽香杂糅在春风里。阳光似乎格外偏爱这美，洒下一片片金箔，却只为了她的嫣然一笑。

初遇玉兰，非花，而是人。

奶奶名为玉兰。都说人如其名，却是不错的。奶奶很白，即使岁月和阳光灼伤了肌肤，却也能在常年蔽在衣下的白玉中窥出一丝端倪。街上的人说，奶奶年轻时更白。细腻如珍珠白色的绸缎，洁白如裹着薄雾的月光，眼睛水汪汪，映着湖水，密实的长发被梳成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带着独特的时代气息。孩时的我曾偷偷地翻出压在床下的大相册，想从里面找出奶奶和时代的影子。模糊的黑白照看不出肌肤的白腻，却看到了弯弯的笑眼和长长的辫子。不是美艳的牡丹，更像是皎洁的玉兰。

村里人常讨论这朵玉兰会被哪个小伙摘去。在那个家家户户介绍相亲，父母之言定一生的时代，奶奶和爷爷偷偷恋爱了。两个人都在林业队干活，有时洪章会偷偷帮玉兰搬重物，玉兰会悄悄给洪章接水，两个人却不敢对视，怕霞云飞上面颊，出卖了两人的秘密。洪章坐火车出远门，玉兰悄悄去送他，担心和思念化成泪水流下。舍不得洪章，玉兰的目光追随着青年上车，远远地朝他挥手。纸包不住火，最终两人关系还是被发现。幸而改革开放，人们的观念也转变了，没有人嘲笑也没有人反对，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组成家庭。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洪章脾气暴，两个人偶尔吵架，即便是吵到分床，洪章也不会碰玉兰一根手指。玉兰爱洪章，会给洪章做一件件棉袄，会给洪章做爱吃的饭菜。洪章爱玉兰，会因为玉兰怀孕时一句想吃洋柿子半夜到林业队扛一麻袋回家，会因为她一句“想念儿子”打乱在北京旅游的所有计划带着玉兰回家。

幸福相爱的故事却没有迎来一个好结局。我7岁时，爷爷某天吃完饭吐了口血，被送进了医院。大人们说，爷爷生病了，是胃癌晚期，治不好的。奶奶不信，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和生病的爷爷四处求医。做化疗，吃西药，用偏方……奶奶用尽了一切法子。爷爷头发没了，奶奶亲手给他织了顶帽子；爷爷不能动了，奶奶给他换衣，喂饭，把尿；爷爷说不治了，奶奶把眼泪擦去说：“治！一定能治好的！”一年多，奶奶没睡过家里的床，她在病床旁搭了一架小床，每晚那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小床上。她睡不好，时时刻刻关注着病床上的爷爷，有时又成夜成夜流泪，泪水在脸上刻下一道道沟壑……

玉兰花谢了。

2012年夏，爷爷去世了。孩子对白事并无概念，只记得客厅中大大的黑盒子装着再也不会逗我的爷爷，只记得奶奶哭得晕倒在客厅被搬上了床，只记得姑姑给我穿上了白色的裙子，在袖子上别上了黑布，让我大哭。我好像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玉兰开得快，败得也快。盛时，一树玉兰开，染白了整条路。落时，风一吹，花瓣翩翩，满眼洁白。

来得快，去得也快，慢慢地叹。

去得快，来年又来，不添伤感。